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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 糟心的謝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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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郎君, 你這是做什麽?”陳留看著被謝簡打的皮開肉綻、鮮血淋漓的謝洵, 不由又氣又急,“你不是總說孩子要慢慢教嗎?你為何對阿虎如此嚴厲?”

“你怎麽來了?”謝簡蹙眉, “誰去麻煩貴主了?”

下人們皆低頭不敢說話, 寧馨沖進來說:“是我告訴阿娘的,阿耶不要打小哥!”她也第一次看到父親這麽教訓孩子, 看到小哥鮮血淋漓的樣子, 她嚇得直哭。

謝洵見寧馨沖進來, 驀然一驚,下意識的想起身避開寧馨。

“胡鬧!”謝簡勃然大怒, “這是你該來的地方?”杖責一般都是去衣受刑, 即使下人在陳留來之前就替謝洵蓋了一件衣服, 謝洵現在也算衣冠不整。即使謝洵和謝寧馨是兄妹, 謝洵現在這樣也不適合讓寧馨看見,所以謝洵才會想避開寧馨。

陳留也呵斥寧馨道:“寧馨, 你回去!”

寧馨也知道自己失禮,她不放心的對陳留說:“阿娘,你讓阿耶不要再打小哥了。”

陳留趕著女兒出去,“我知道,你快出去!”等送走寧馨, 陳留看著相視如仇人的父子, 她長嘆一聲, 連聲吩咐下人去喊府醫, 又讓下人給謝洵上藥, 等謝洵被人擡出去,她對謝簡道:“你總說孩子要好好教,不要動不動就責罵,結果你怎麽對阿虎的?”

“他有什麽好說的?”謝簡冷然道:“他就是對我不滿!”

陳留淡淡道:“他也是為自己母親抱不平罷了。”陳留絕少跟謝簡提起郗氏,倒不完全是吃醋,就是不想聽見,她知道自己比不上郗氏。

謝簡搖頭,“跟郗氏無關,他就是不喜歡我偏心。就算我不來魏國,我也跟郗氏走不下去。”

“偏心?”陳留一怔。

謝簡說:“他怨我不關心他,怨我心裏只有你,顧不上他,對他比後爹還狠。”

陳留聞言臉一紅,啐他道:“老不正經,這時候還說這話。”

“我什麽時候不正經了?”謝簡無辜的說:“我說的實話,他就是覺得我太偏心你,你看我回來就打他,給你出氣。”

陳留哭笑不得,“不管你們兩個,我先去看寧馨。”謝簡起身送她,陳留叮囑謝簡道:“好好跟阿虎說話,你眼前就這麽一個承歡膝下的兒子。”

謝簡冷笑:“讓這孽障承歡膝下?他想的爹是他王世父。”他不是覺得自己比不上他後爹嗎?他找他後爹去。

陳留差點失笑出聲,謝簡這是吃醋?她知道謝簡向來不喜王暢,不好多火上添油,忍笑出門,才走到門口,便有女官稟告道:“貴主,二女君在門口候著。”

陳留蹙眉,“這麽冷的天氣,快讓她進來。”被夫婿孫子孫女哄了半天,陳留氣也消了,不過是個小孩子,至少家裏人都知道自己的好,她就滿足了。難道真讓謝簡把兒子打半死趕走?陳留微微搖頭,人還是過得糊塗些好。

謝簡送走陳留,走到謝洵房裏去看謝洵,謝洵伏趴在床上似睡非睡,聽到謝簡的腳步聲,他睜開眼睛,看到謝簡站在自己身邊,他冷哼了一聲,撇過頭不看謝簡。

謝簡隨手拉過一張胡床,坐下對謝洵說:“我知道你記恨我拋下你們和你們親娘,可如果我不走,王奇就是我的下場,知道王偃是什麽下場嗎?他全家都被逼死遁。”

謝簡的話讓謝洵不可置信的擡頭,“王先生死遁?他來魏國了?”謝洵神思恍惚,王奇是蕭賾的重臣,是謝洵的課業老師,謝洵是稱呼王奇為師傅的,但王奇公務繁忙,謝洵很多時候課業是王侍中的兒子王偃指點的,他以前稱王偃為先生。

“是,阿菀的死士已經去接他們,我讓死士把他們接到長安,安排他們住你家,你安頓好王偃,我想讓他以後當阿菀的先生。”謝簡說。

“好。”謝洵點頭,王先生人品貴重,由他當阿菀先生,謝洵很放心。

謝簡繼續說:“我要不來魏國,你們就會像王偃般隱姓埋名逃到魏國,王偃還可以躲在我這裏,你們躲到誰家裏去?”

謝洵譏諷道,“你怎麽可能是師傅,怕師傅在您眼中就是‘蠢貨’吧。”父親也太看低自己了,他在梁國或許不能力挽狂瀾,但是也絕對不可能讓自己落到王侍中的下場,他怎麽可能為聖人殉葬?

被兒子諷刺,謝簡也不生氣,“每人信念不同,王奇願意殉死,我不願意,將來青史評價,我也不見得比他低。”

“你的做法是蟄伏當太傅,然後靠著阿菀入宮爭寵?那您青史的評價是能得一句‘善體聖意,甚得寵眷,協契聖主,佐命正平,乃一時之秀’。”謝洵無不嘲諷道,他這話要給謝知聽到,肯定又要暗讚小叔嘴炮技能滿點,看著全是讚揚祖父,其實第一句就嘲諷祖父。

“難道跟你一樣,寫篇《軍治》讓皇家收攏軍權,還要在魏國推行分姓定族,還要在鮮卑推行漢姓,你知道你這些策論宣揚出去後有什麽後果?”謝簡厲聲呵斥道:“你之前不還說南朝士族積重難返,現在又要在魏國推行這套?你——”

謝洵滿不在乎的說:“您就是怕我重演崔司徒國史之獄罷了,可我無官無職,寫策論也是自娛自樂,就算給外人看到,也頂多罵我一聲狂妄,將我貶謫而已,連累不到旁人。”梁國和魏國國情不同,治國方針自然也不同。謝洵不信父親不知道這些道理,他就是想找機會教訓自己。

崔司徒是百餘年前魏國的一位重臣,此人是漢官,一生致力鮮卑和漢族融合,最後得罪鮮卑顯貴,被皇帝株九族。此人亦是崔太皇太後的先祖,清河崔氏當年因他大受打擊,直到崔太皇太後執政,崔家才緩過來。

謝簡怒道:“連累不到旁人?獨孤氏和阿楠不就被你連累了?要不是你平時對陳留有諸多不滿,獨孤氏何至於如此?你總說我偏心,我要真偏心,還如此用心栽培你們?”

或許在大部分人眼中,謝簡對次子並不重視,但只有謝簡身邊最親近的少部分人知道,謝洵是可以隨意出入謝簡的任何書房,謝簡有很多文書、疏議都是讓兒子代筆的,而有些不方便公開來往的信件則是讓孫女代筆的。

自認無所不能的謝簡也是有弱點的,他的弱點就是他覺得他字不好看……他的字沒有兒子好看,甚至這幾年連孫女都比不過了。當然這點謝太傅並不覺得有什麽丟臉的,他爹書法被評為中中品,他被評為中上品,而他兒子、孫女將來都可以是上上品,這不是青出於藍嗎?說明他比他爹厲害。

謝洵雖才弱冠之年,但一手字畫在拓跋曜、獨孤雄、秦宗言大肆炒作下已有大名氣。謝簡對兒子字畫只是稍微推了下,但他為了侄女,給拓跋曜畫了皇獵圖,把拓跋曜畫得英姿勃發,讓拓跋曜讚其“傳神寫照”。拓跋曜一誇,謝洵的才名即刻名滿長安,旁人時常捧著重金來求字畫。

只是謝洵性格桀驁,喜歡的人一分不要白送,不喜歡的人一字千金都不賣。他這樣的行事得罪不少人,但也有很多人覺得他不入俗流,乃真名士,對他大讚特讚,故他書畫更是千金難求。

後來謝洵給獨孤雄生辰畫的各種賀壽圖和賀壽詩文,把獨孤雄喜得把女婿當成親兒子,要不是自己遠在邊荒,真恨不得把女婿接到身邊照顧。同時謝洵還給秦宗言寫過傳記,誇他大戰柔然的英姿,把秦宗言誇得心花怒放,逢人就誇自己小舅子才華過人。

其實謝洵讚美三人目的很簡單,對拓跋曜是為了阿菀,對獨孤雄是為了大兄和阿難;對秦宗言是為了長姐。他希望大兄、長姐和阿菀都過得好,他壓根沒想過三人會如此誇獎他。

有了這三位高權重的牛人誇獎,謝洵的名聲很快就傳遍大江南北了。謝簡則被蠢兒子快氣死了,他想到討好這三人,怎麽想不到孝順自己親爹?一篇傳記都沒給他寫過,連壽禮都是不上心的抄孝經。他缺一篇孝經?

當然謝洵最出名的還是三年前寫給梁國侍中王奇的一篇祭文,謝洵年幼因長姐謝皇後之故,時常出入宮廷。蕭賾甚至喜歡這個小舅子,對謝洵的課業十分上心,特地讓侍中王奇教導謝洵讀書。謝洵稱王奇為吾師。

祭文中他先言辭悲切的懷念了蕭賾聖君之風,王奇的忠君之心,然後在激烈的痛斥偽帝的虛偽,稱其為“虺蜴為心,豺狼成性,弒君殺母”,實乃天下第一大禽獸!最後他筆鋒一轉,直指梁國弊端,說梁國上位者屍位素餐,說梁國“淫侈之風,日日以長,離亡國不久矣。”

這篇政治立場正確的祭文一出,崔太皇太後拍案叫絕,讚他為謝家鳳凰兒,還要讓他出仕。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,如果不是謝洵,謝簡早謝恩讓兒子入朝了,可謝洵——謝簡只能把次子壓得死死的,給次子硬套不喜名利,專心做學問的人設。

只因謝洵不僅筆伐梁國偽帝讓人拍案叫絕,他筆伐魏國的時政更讓謝簡又驕傲又煩惱。目前魏國天下承平,百姓安居,大家皆讚聖人聖明。可在兒子眼中的魏國,則是各路將領擁兵自重,北方邊疆陰雲籠罩,漢族、鮮卑族矛盾重重,似要隨時亡國!

在謝簡不註意間,兒子居然寫了一篇又一篇關於魏國的時政的策論。雖然其中有些觀點因他閱歷關系,還有些稚嫩,但已頗有可取之處。但謝簡哪裏敢讓這些策論面世?

他一黃口小兒,尚未入仕,就敢對手握掌權的朝臣大肆評價?他以為自己是賈誼嗎?知道賈誼是什麽下場嗎?生生把自己逼死。謝簡總不能看著兒子走賈誼的老路。這麽蠢的兒子,他是親爹有時都有打死他的沖動,萬一有人看他更氣,真把他弄死怎麽辦?

謝簡就兩個兒子,嫡長子謝灝給獨孤雄做長史官,嫡次子在家賦閑。在外人看來,謝簡可不就是因為懼於陳留公主之勢,不敢給僅有的兩個兒子安排好前途嗎?

“您是偏心,但您偏心的不過只是自己。”謝洵怨父親偏心是因為阿菀,父親從來沒給阿菀選擇的機會,謝家別的孩子都可以想讀書就讀書,不想讀就不讀,可是阿菀卻從小被父親壓著讀書,片刻不得空閑。

謝洵知道父親這是為了阿菀好,所以謝洵沒有阻止,他只是心疼阿菀。這種怨更多的是怨自己,他當初明明答應陛下要照顧長姐和阿菀,可現在阿菀和長姐母女分隔兩地,幾年才能見一次,這一切他都無能為力,他能不恨嗎?

但要說謝洵怨恨父親偏心陳留一房,也不盡然。謝洵很清楚,在父親心目中任何人都可以用利弊衡量的,他偏心陳留不就是因為皇家權勢嗎?他看著對陳留、寧馨極盡寵愛,可真要發生什麽事,父親恐怕第一個拋棄的也是她們,因為她們沒有任何輔佐父親東山再起的能力。

公主府看著花團錦簇,其實一切都是虛偽的,謝洵就是看透這一切,才深深覺得厭煩,想要逃離這一切,可他偏偏身上深深的刻了謝家的印記,就像大哥說的,他們生是謝家人、死是謝家鬼。

這種認識讓謝洵格外痛苦,家裏唯一能真正理解他的也就阿菀,可是有很多話,他也不能跟阿菀說。獨孤氏跟他朝夕相處,謝洵這些話不會告訴獨孤氏,可他的情緒瞞不了枕邊人。獨孤氏年紀小,性子獨,覺得他是因為陳留公主打壓而抑郁,因此記恨上的陳留公主,這一切都是他的錯,他沒把妻子教好。

“不管我是不是偏心,至少你們現在都受我庇護,你們都長大了,我做父親的責任也盡完了,我不要你回報養育之恩,但你至少要尊敬你母親。”謝簡為何不願跟兒子談心,就是忍不了兒子這狗脾氣,很多事他不是不明白,可他就是看不慣。

別人看不慣可以壓在心裏,他看不慣就嘲諷別人,要不是他是他爹,早揍死討人厭的小子了!跟王暢如出一轍的蠢,虧得其他方面還有些優點,不然真想把這小子綁了送到深山去,眼不見為凈。

“我去給母親認錯。”謝洵低聲道。

“看好獨孤氏。”對兒媳婦謝簡要求真不高,只要她們可以和睦家中姑嫂妯娌就好,別的都是他們小夫妻自己的事,不管她是不是願意給丈夫納妾、或者是生不出兒子,謝簡都不會過問,兒子要是願意一生無嗣他也不管。反正他現在也有三個孫子,大郎、二郎馬上就要成年,可以給他生曾孫,謝家不愁兒子過繼。

“我知道。”謝洵吃力的直起身體,“我要回家。”獨孤氏一個人在家裏他不放心。

謝簡沒想次子居然還是情種,他輕曬一聲,這就不知像誰了?王暢那蠢貨也不是情種,“你母親對獨孤氏有意見是因為何氏。”謝簡替妻子向兒子解釋,他是不愛管這些內宅之事,但也不會跟陳留一樣把事情壓著,有些事不說出來容易留隱患。

“阿何?她怎麽了?”謝洵一楞,阿何是謝洵第一個女人,要說謝洵愛她,是不可能的,但他很感謝何氏對自己多年的侍奉,遣散她時不僅給了何氏重金,還給她寫字作畫給拜帖,讓她有困難就來找自己,阿何能出什麽事?

“獨孤氏把她嫁給一個三十歲的老農夫。”謝簡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,“阿何是你母親給的人,不喜歡就找個好人家好好嫁了,這麽打你們母親的臉,真當她公主身份是假的?她獨孤家的女人再悍妒,也沒見獨孤氏敢讓公主做規矩的。只此一次,再有一次,我就讓獨孤雄來教訓女兒。”謝簡言下之意很明確,再有一次,他就讓謝洵出妻。

“我會教她的。”謝洵聽得心中焦急,一面疼的冷汗直流,一面切齒保證。

謝簡見他那蠢樣就煩心,揮手讓下人送他回去。剛走出院落,就看到獨孤氏朝謝洵奔來,她看到謝簡還怯生生的給謝簡行禮,家裏她最怕的就是大人公。謝簡懶得理這個兒媳婦,轉身回到陳留院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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